“去查清楚这个人,家庭,性情。”他只写了三个字给杨明顺。杨明顺看着那个陌生的名字,愣了会儿,没有追问此人到底是谁。只是犹豫着走到门口,又回头道:“督公,相思姑娘还好吗?”寂静中,江怀越深深呼吸了一下,淡漠道:“很好……你不要担心。”元宵节的前一天,来自魏县的密报再度送到了江怀越手上。依旧是很薄的一封信。他独自坐在书房,黄昏时分并未点灯,朦胧晦暗的光线下,展开了那一张纸。留在魏县的两名暗探,将戴俊梁的底细全都禀告了上来。他二十二岁,父母双亡,家中并无欠债,从十八岁开始就在魏县衙门当差,身手敏捷,为人朴实,深得上司喜爱。他不赌钱不酗酒,闲暇时候总去姨母开的酒馆帮忙,近来喜欢上了酒馆里新来的岑蕊姑娘。他甚至为了她,每天巡视街面的时候,都要在酒馆附近走上好几遍。只为多看她几眼,不让好事之徒觊觎她的美丽。……天色昏暗下来,肃杀的风吹得窗户发出微弱声响。书房内还是没有点灯,江怀越坐在黑暗里,从心底里感觉光亮不该出现,他本就应该待在这样的境地。许久之后,房门被杨明顺敲响,“督公……魏县那边,怎么样?”长久的沉寂之后,江怀越将那张纸折叠再折叠,压在了重重的镇纸石下。“叫他们回来吧。”他哑声道,“不用再守着了。”元宵节过后,原本安排一路暗中护卫相思的两名番子撤回到了京城。江怀越什么都没问,甚至没有召见两人,只是通过杨明顺给了赏赐。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探求更清晰的真相。她接受对方,或是不接受对方,是两种明确的结局。可是他不愿,或是不想知道,哪怕只有一半的可能,也不想明白。淡粉楼的乐妓相思,已经死了。寻常人家的姑娘岑蕊,和皇城里的内宦江怀越,是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人,他们之间,从没有牵连。那一箱华光璀璨的首饰,被他安放在了相思曾经住过的房间,装进箱子,上了锁。连同那个栽着桂树,曾经有人在中秋月下浅饮佳酿,醉笑着抱过他的院子,一同落了锁。这一年的立春下了冰凉的雨,宫墙上的枝条新芽才抽出嫩绿,在冷雨中瑟瑟。墙边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,然而春天终究还是来临。因为江怀越被撤职的事情,荣贵妃迟迟不肯原谅承景帝,君王在数次碰壁之后,见惠妃身体渐渐恢复,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含怨带怒,便又开始去景仁宫。每次到访景仁宫,都会看到金玉音领着宫女们细心服侍惠妃,里里外外料理妥帖,言行举止从容有度。承景帝甚至还饶有兴致地问了她一些关于药理的事情,品尝过她熬制的滋补膏方。滋味醇厚浓郁,在舌尖萦绕不散。没过多久,年满二十五岁按例应当放出深宫返回故乡的宫女和女官清单,呈送了上来。承景帝本来对此并不在意,这一次倒是慢慢审阅,在密密麻麻的姓名间,找到了金玉音三字。他在当天下午去景仁宫的时候,随意地提及此事,向惠妃道:“朕看你的身体在金玉音的调理和照顾下恢复得不错,她在故乡又没了至亲,不如将其留下,继续在景仁宫服侍你?”正在刺绣的惠妃动作一滞,凤眼瞥了瞥君王,隐忍着内心情绪道:“臣妾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,即便需要再调理,司药局和太医院都有许多能人,何必还扣住金玉音不放?她终究是要出去嫁人的。”“朕上次问过金司药,她的意思是回到家乡也无依无靠,还不如留在宫内。”承景帝淡淡道。惠妃抿了抿唇,忍不住道:“留在宫里就很好吗?为什么别人都盼着出去,就她不想走?”“哪里就别人都盼着出去了?”承景帝有些不悦,“难不成你也不愿留在宫里?”“我是什么身份,她是什么身份,能一样吗?”惠妃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火气,朝着承景帝冷脸。承景帝原本还迁就着她,见她说出这话,不禁皱眉斥道:“朕之前就提醒过你,为人不能心胸狭隘,于己于人都没有好处!你真该放宽心绪,少庸人自扰。”惠妃心怀委屈,眼圈红了。“我这样还不算放宽心绪?先前那件事,我都不敢再去想了……”承景帝本就不愿再提及流产一事,见她又伤心起来,皱紧眉头劝慰一番之后,便离开了景仁宫。承景帝走后,金玉音送来膏方,惠妃看着她站在窗边那娴静端丽的模样,心里百味杂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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