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概是吃人手短拿人嘴软,孟扶渊抬起眼皮,改不掉冷嘲热讽的习惯,只是语气稍加柔和,“怎么?见不得别人和我亲近?”
霍一被噎到半晌无言,好久之后才轻声道:“晁子轩过于厚待袒护亲近庄主,世上少有无缘无故的好,我怕晁子轩对庄主别有所图。”
孟扶渊闻言眸色变沉,显然是听进去了,“我知道。”
就着长廊的木椅坐下,晚风徐徐袭来,孟扶渊又拿出一块芝麻栗子饼,朝霍一伸手,“你也尝尝。”
霍一摇手,“不了,庄主。”
孟扶渊又道:“拿着吧,我吃不完这么多,坏了不还是得扔掉?”
霍一这才讪讪接过。
寒风拂面,夜色渐浓,孟扶渊静坐,霍一站在自己身旁,无声的静谧带来无端的死寂,红日沉到山底,一日悄悄飞逝,原来孟扶渊瞧不起那些吟诗作对的文人墨客总是悲秋,伤一地落红,叹白驹过隙,时日匆匆,此刻却莫名有些感同身受,减淡的压抑如薄雾般不肯散去,还要争夺赖以生存的气息。
一百五十年能有多长?弹指一挥间,他已经走过。
年岁磨去战争的凌厉,死生是永恒的悲喜。
孟扶渊不由再次想起沈濯那句话。
——“天命未必谨守之,束戈卷甲,俯首缴械,实属愚钝懦夫所为!”
“燕元白。”静默之中,孟扶渊突然出声问道,“你说,如果天命要你亡,你会不会听天由命?还是放手一搏?”
燕元白仰头,一轮弯月虚影渐渐浮现于薄雾后,若隐若现。
“嗯?”孟扶渊等许久都未等到对方的回答,不由再次追问。
“后者。”霍一极目远眺,星光被月色掩盖,仿佛一场无谓的结局注定的争锋,“我会放手一搏。”
语罢,霍一低声问道:“那庄主呢?庄主会如何?”
孟扶渊手里捧着芝麻栗子饼,晃油纸上余温尚存,他轻轻地笑,“要看,我因何而死,为何而亡吧。天道未必亡我,然而世道亡我,有的命数是死局,注定无法逃脱。”
“庄主!”霍一不由拔高音量。
孟扶渊见状惊奇地仰面看霍一,“你怎么了?”
霍一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,好在孟扶渊并没有深究下去,只听他继续道——
“沈濯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。他完全可以偏安一隅地独活,然而站得高,肩上的担子就重了,徐州之战,以他的名望和地位,必然不能袖手旁观,即便知道此行,九死一生。我父亲孟思和也是,即便知道是死局,也要欣然所往。这就是我所说的,‘世道亡我’。”
“如果有一天,魔教重现江湖,我身为无为山庄庄主,肩上有守护江湖的重任,那我也必然要闯一闯这死局,陵皓阁主晁子轩也是,我们都躲不掉,逃不开,但是也不妨碍我们放手一搏,破釜沉舟,试上一试,置之死地而后生。”孟扶渊淡淡地笑,语气轻松,“你说,这是不是很像一场轮回?”
又是一场漫长的万籁俱寂,久到北方星辰隐去,南方星辰又重现,天际的银河转了半圈,才终于响起人声——
“那我会一直陪在庄主身边。”霍一说的虔诚。
“吃完了。”孟扶渊未置可否,起身,将手里的油纸团成一团,“早点歇息吧,燕大侠。”
第60章
往后几日里,孟扶渊日出入沧浪转亭,日落而归。孟扶渊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有用的线索,必然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和较多的时间。好在孟扶渊能做到一目十行,他粗略估计,最多十天能通览一遍。
无为山庄的影卫们在得知孟扶渊的计划之后,明二放心不下,主动提出要带领众影卫守在禁地外围。
孟扶渊打消了他的念头,轻轻摇头道:“暂且放心,晁子轩不会那么莽撞,我们无为山庄声势浩大地前来拜访陵皓阁,江湖人都知晓,陵皓阁不敢对我做出什么,至少不敢做危急我性命的事情,否则我身为庄主,在他的地盘出事,陵皓阁难逃其咎。另外我们若是摆出一副防范之心甚重的样子,反而会让陵皓阁的人隔应,说不定找个借口不让我继续进沧浪亭了。毕竟我们此时是有求于陵皓阁阁主。”
孟扶渊言之有理,动之以情,明二便不再坚持。
当然,这几日里无为山庄影卫也不会吃闲饭,都被孟扶渊派去四处暗中查探江湖上寂寂无名的“沈濯的阿姊”。
孟扶渊特意千叮万嘱,让所有人掩饰一番,假装吃喝玩乐,千万不要让晁子轩觉出端倪。
要说几日里还有什么不可控因素,那必然是燕元白。燕元白是个固执己见,不受他人摆布的人,孟扶渊自觉好话说尽,燕元白依然执意要守在沧浪亭的朱红围墙之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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